根据北京市民政局发布的最新数据,截至2024年年底,北京市共有常住老年人口514万,首次突破500万人大关,占常住人口的23.5%。伴随着老龄化趋势不断发展,预计“十六五”初期本市将进入重度老龄化社会,本世纪中叶老年人口或将达到峰值。养老需求日趋旺盛,与之相匹配的养老人才队伍建设十分关键。经过持续培育和发展,目前全市养老服务从业者超3.4万人,越来越多既精于一线照护,又兼具管理潜力与技术应用能力的复合型人才正涌入这一蓝海市场,尤其是一批又一批科班出身的00后加入养老行业,用自身的专业和活力,持续为行业注入新鲜血液。
东城区西花市南里东区社区养老服务驿站站长张健:
社区老人有了温柔的小棉袄
“您好,我这两天生病了,想向您咨询一下请小时工的事儿……”电话那头,家住东城区新景家园小区的陈奶奶用试探性的语气,拨通了附近西花市南里东区社区养老服务驿站的电话。接电话的是驿站站长张健,她向老人耐心地解释了具体服务事项。这个小小的社区养老服务驿站可谓包罗万象:助餐、助浴、助洁、心理慰藉、上门巡视探访等基本服务一应俱全,还会定期开展老年人喜爱的文化活动,甚至覆盖家政服务、医养结合等多元功能。这位“00后”驿站站长带领着另外三名成员,将他们所负责的驿站办得风生水起,用爱心托起了周边社区老年人的晚年幸福生活。
“白+黑”无缝衔接
遇紧急情况10分钟抵达
最近,张健和团队成员收到了一面锦旗,上面写着“情暖人间 善德感恩”八个大字,这面锦旗的背后是一段温暖的救援故事:今年8月29日8点11分,张健刚刚到岗,电话骤然响起。“我爷爷独居在家,刚才上厕所摔倒了!能不能先上门看看,我们正在赶回来。”一位家属语气焦急。得知是位男性老人,怕自己一个人扛不动,张健立刻协调了食堂工作人员任志峰、联动站员罗莲,三人组成的应急小组10分钟内抵达老人家中。当他们进屋时,老人已从浴室艰难爬至卧室,正试图起身。“您别急,我们来了!”三人默契配合,小心翼翼地将老人扶至床边,避免二次伤害。
张健细致查看老人身体,确认意识清醒、无显著外伤后,迅速确定了隐患源头——老人脚上那双不防滑的拖鞋。他们立即为老人换上防滑鞋,并蹲下身来,反复叮嘱老人:“跌倒后别急着起身,先喊人帮忙!”随后,工作人员联系家属,同步现场情况,并建议送医全面检查。一周后,老人家属专程来到驿站,将一面锦旗送到张健等人手中。“多亏你们反应快、处理专业,不然我真的不放心。”老人家属感谢道。
这样的紧急呼叫,一年下来得有十几通,无论白天黑夜,有时是老人摔跤,有时是突发疾病。为此,驿站实行“三级联动”值班制度,确保电话24小时畅通,工作人员手机与驿站座机绑定,避免漏接。夜间则由轮班团队和社区志愿者协同保障,做到“白+黑”无缝衔接。电话一响,张健立刻会醒来。“我晚上睡觉浅,手机时刻保持开机状态,不敢静音,就怕社区里的老人有需要。”
三本笔记记录温暖
800余个电话连接信任
张健是四川人,从小由奶奶带大,父母外出务工,奶奶是她最亲的人。怀着一份对老年人的天然亲近感,她选择就读四川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的“老年服务与管理”专业。“当时觉得养老行业前景好,还能学到很多专业知识,关键还能掌握护理技能,回去能给我奶奶按摩。”
2021年毕业后,她来到北京加入了养老行业,常驻东城,从最基础的驿站专员做起。上门探访、组织活动、处理紧急情况……她逐渐适应并爱上了这个行业。去年9月,在师傅的指导下,她成长为驿站站长,团队算上她一共四个人,大家年纪相仿,其中有两位也是00后。在张健眼中,站长的工作不只是管理,更是要“事事操心”。从基础的为老服务,与老人打交道,到与街道、社区、民政各部门对接,她作为小小驿站的大管家,确保日常运转顺畅。
一周工作六天,张健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奔波:上门巡视、组织活动、进社区走访……周边社区内有192位签约重点服务对象,驿站成员每周必须上门探访一次。张健将任务分派给团队成员,每人每天要走访10户左右。“刚来时大家都白白净净的,如今个个晒得挺黑。”她伸出手臂,展示着被晒黑的肤色。
在她的工作台上,整齐码放着三本笔记本。担心事务繁多易遗漏,张健将工作细节全部记录在册:要送药的;需清洗油烟机的;需要修脚的,什么时间提交什么数据……完成一项就打钩。密密麻麻的工作日志中,还有不少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符号——圆圈、叉号、箭头,构成了一套独特的工作语言。
如今,她的手机里存着867个联系人,其中800多个是老人及其家属,每个联系人名字后面都有详细备注:“高龄独居”“签约修脚”“待签约”“女儿电话”……“每天接听这么多电话,备注能提醒自己对方的情况。当老人再次来电,如果你还记得他,他会很感动。”张健说。
被误解也被感动
用真诚服务定义养老
与老人打交道,光有热情还不够,更需要方法和耐心。“你得通过一件小事,让他觉得你是真能帮到他的人。”有的老人不会用智能手机,上门巡视时,张健就手把手地教;有的老人想给儿子修照片,希望更帅气些,她就用自己的手机帮忙。“老人开心了,知道你是真心帮助他们,就愿意接纳你了。”
然而,工作中不乏委屈时刻。有一次上门巡视探访,她刚敲开门就被家属劈头盖脸骂了十几分钟,也不敢顶嘴。后来才知道,对方当时正和家里人闹矛盾,她不小心撞在了枪口上。“千万不能硬碰硬,否则只会越闹越僵,只能等情绪过去再沟通。”第二天再次上门时,张健主动放低姿态:“我们昨天上门服务打扰到您了。”家属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,向她道了歉。
尽管工作中常有委屈和疲惫,但更多时候,她感受到的是温暖与值得。刚来北京时,一位老人看到四川发生地震的新闻报道,特意问候了她家里人的情况。那一刻,张健差点哭出来:“我其实对他印象不深,但他却记得我是四川人。”
还有一位叶阿姨长年照顾失能的丈夫,自己却突然心脏病发作倒地。张健和同事赶到时,她一直在呕吐,意识模糊。他们帮她垫枕头、服下速效救心丸,一直等到120赶来……之后还在家里陪护她丈夫,直到儿媳赶回来。“那种被需要、被信任的感觉,是别的工作给不了的。”她说。
尽管养老行业发展仍有许多现实困境,但张健从没想过转行。“我们做的事情就是让老人真正享受到政府的福利,让他们相信,这个世界上有人是真心为他们服务的。我们在做一件很温暖的事情。”
采访间隙,张健的手机响起,是奶奶打来的电话。“我奶奶70多岁了,还在四川老家。我前两天在网上买了她喜欢的酸奶,到货了提醒她去取。”与奶奶通话时,张健整个人瞬间变得温柔,笑得像个孩子。推己及人,张健正在用专业技术和温暖服务重新定义“养老”。
恒颐复健之家老年公寓康复治疗师汪唯一:
用专业托起老人康复时光
每天下午两点半,89岁的王奶奶准时来到恒颐复健之家老年公寓的康复室,等待康复治疗师汪唯一为她做腿部训练。半年多前,王奶奶因摔倒导致髋关节骨折,经过系统康复,如今已能借助助行器独立行走。但她仍坚持每天来做训练,只为让双腿更有力量。“用力踩我的手,往下,一、二、三……”康复治疗师汪唯一扎稳马步,用手托起王奶奶的腿,轻声鼓励着她。这是她当天接待的第四位老人。抬腿、伸胳膊、迈步……这些看似简单的动作,她每天要重复上百次。去年毕业后,这位00后女孩毅然选择进入养老行业,成为一名康复治疗师。
康复训练是个体力活
每天服务七到八位老人
她所在的恒颐复健之家老年公寓内住着80多位老人,其中大部分是中重度失能老人,不少人还伴有认知障碍。要服务好他们,对于刚刚踏入职场的汪唯一来说并不轻松。
每天早上八点半,她骑共享单车从洋桥的宿舍出发,准时到岗。一天下来,她大约要服务七到八位老人,每人都需一对一康复训练,时间排得满满当当。
康复治疗师是康复医学中不可或缺的专业力量。他们借助物理治疗、作业治疗、言语及心理辅导等多种方式,帮助患者恢复功能,重拾尊严。这份工作涵盖神经康复、骨科康复等多个领域,要求扎实掌握解剖学、运动生理学等知识,并不断学习最新康复技能。
面对失能老人,康复医学是个“体力活”。这些老人无法主动配合、自主训练,需要依靠康复治疗师去完成所有“被动动作”:四肢牵引、前屈后伸、内收外展……“老人长期卧床不动,容易造成肌肉萎缩,甚至功能进一步退化,不利于病情恢复。我们必须通过规律训练,激活他们的身体潜能。”汪唯一坦言,一开始真有点儿吃不消。“尤其帮老人抬腿,一遍一遍,每天重复几百次。下了班感觉全身酸疼,回到宿舍倒头就能睡着。”
理解与巧思
用“巧劲儿”开展训练
在这家养老院,不少老人伴有认知障碍,如何让他们配合康复训练也是个难事儿,十分考验工作人员的沟通能力。
起初,汪唯一也没少碰壁。她右胳膊上留有一道两厘米左右的疤痕,是在一次康复训练中被一位患有认知障碍的老人抓伤的。汪唯一说,这是一位72岁的奶奶,因患有神经疾病,她的双手始终保持着抓握状态,像“爪形手”,需要通过外界人为干预去松解肌肉,改善关节肌肉挛缩状态。但有一次康复训练过程中,汪唯一刚拿起老人的手,老人便开始反抗,手指甲死死地抠住汪唯一的胳膊,抠出一道血印子来。说起这件事,汪唯一很是平静,“你不能怪她,她就像个孩子,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”。
对于这些特殊的老人,强行锻炼会招致反抗,必须使用“巧劲儿”。养老院二楼住着一位认知障碍严重的胡奶奶,整天卧床无法交流,更别提做康复训练了。通过和她女儿沟通,汪唯一得知老人从前特别爱猫,家里曾养过七只。于是,每到康复训练时,汪唯一就特地找来猫咪玩具,并在手机上播放猫叫声,以吸引老人的注意力。她还发现老人特别喜欢吃东西,她就特地用老人爱吃的食物去吸引她,让她配合做一些伸胳膊的康复动作。
汪唯一清楚地知道,“很多老人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完全恢复,但我们可以通过积极的功能锻炼,帮助他们延缓功能退化,尽可能维持生活质量”。
一人一策
把专业知识送到老人身边
作为科班出身的康复治疗师,汪唯一为老人带来了专业化的康复理念。在她的办公桌上,放着厚厚的一沓资料,里头全是老人的健康档案。每个老人入院时都有一份详细的康复档案和评估量表,包括失能状况评估、偏瘫评估、步行功能评估等,能掌握老人的基础状态。经过一段时间的照护和康复,老人会再接受一次评估,实现“一人一策”的精细化服务。针对老人的身体状况,她还会帮助他们制定个性化的康复方案。“老人从训练到康复的过程遵循着人的生长规律,好比一个婴儿从躺、坐,到站立再到行走一样,需要一步一步循序渐进,付出时间和极大的耐心。”
在这里,汪唯一也能在老人的点滴进步中,收获温暖的成就感。去年年底,一位80多岁的奶奶髋部骨折后做了关节置换术,刚开始只能卧床。根据出院小结和医生建议,汪唯一为奶奶量身制定了详细的康复计划。从一开始在床上做理疗缓解疼痛,卧床开展被动活动,再慢慢练习坐起,直至站立,这位老人最终实现了自主下地行走。
去年,西城区陶然亭街道养老服务中心建成投入使用,与她所在的恒颐复健之家养老公寓相邻。依托这个养老服务中心,各种丰富的为老服务从养老院向外辐射,惠及周边社区老年人,包括为老年人开展了一系列医养结合项目。借此,汪唯一也跟着走进了社区,把康复知识送到老年人身边。
情感支撑
将同理心投注到工作中去
在养老院,康复师不仅是功能的重建者,也是情感的陪伴者。“有些老人住久了会闷,想家;有的子女远在国外,一年见不到一次,他们在夜里偷偷抹泪。”汪唯一不仅做康复,也时常陪老人聊天,留意他们的小愿望。“偶尔他们提到想吃什么、想要什么,只要我们能做到,就尽量满足。”
真诚终有回响。老人们也把她当自家孩子般疼爱,下雨了硬要给她送雨伞,还常常硬往她手里塞零食,不要的话还会“生气”。她只好下次也带些好吃的,和老人一同分享。
作为00后,汪唯一从不觉得与老人相处是种负担。“我从小跟爷爷奶奶长大,跟他们交流就像跟我爷爷奶奶交流一样。”家里的四位老人相继去世,她似乎将未曾释放的思念,悄悄投注到了工作中去。
在这个总被人们误解为“又累又苦”的行业里,汪唯一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意义。每天“扛大腿”固然辛苦,可每当老人颤巍巍地重新站起来,她的心里总是暖融融的。“尤其是看着他们自己站起来重新走路的背影,那一刻,一切都值得。”
本版文/本报记者 蒋若静
统筹/李泽伟